《一步之遥》

  二宫身旁有道透明的墙。

  

  松本说出了这个深思熟虑后的结论,却换来了对方不以为然的笑声。

  “什么啊。”

  “就像……一盏夜里的灯。”他掰开二宫紧握的手。“飞虫们虽然被你吸引,但又没有办法接近你。”

  “所以说那算什么……”他轻笑着转了个身,注视着枕边的男人。“意思是说我不近人情?”

  “不是。是说你看起来很温暖。”润伸手捋捋他的头发。夜色下的二宫眨了眨眼,嘴角勾起了微弱的弧度。

  “那润君呢?”

  “什么?”

  “润君也是那些飞虫里的一只吗?”

  “谁知道。”松本润笑了,把手扣进二宫的后脑,让他的脸靠的更近了些。二宫的吐息暖洋洋地蹭着他的鼻尖,让人莫名地为此安心。

  “现在那堵墙还在么?”

  “还在。”

  “做的时候也在?”

  “一直都在。”

  “那算什么——”男人笑着扭过了头,背对自己蜷起了身子。

  “在就是在嘛。”松本跟着挪了挪位置,用手臂环住了对方。怀里的人吐息安稳,清晰可闻。听得出他睡意朦胧,松本便也不再说话,静静地握住了二宫被子外的手。

  “润君……”

  二宫用睡意朦胧的声音叫了叫他的名字。

  “嗯?”

  他还等着后续,可过了半晌,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代以作答。松本起身下床,给自己倒了杯水。回来时被子已经被蹬到了地上,在床边苟延残喘地耷拉着一角。他无可奈何地想扶起被褥,可瞥了对方一眼,又忘记了原本的计划。

  在暗黄的台灯映衬下,二宫和也的睡颜就像是温和而又遥远的篝火。数以千计的飞虫环绕而来,却被他身外的墙壁磕得头破血流。然而即便如此,它们仍然前仆后继,飞蛾扑火。

 

 

  “你还在和nino交往喔?”

  “……并没有在交往。”

  “哈?”相叶有点难以置信地张开了嘴,不过又很快阖上了。“啊不过,是很难想象那家伙跟人交往的情形啊。”

  松本润没说话,自顾自地喝着酒。

  “虽然作为他的青梅竹马来讲有些那个什么……但是松润,你换个对象比较好吧?倒不是我说自己朋友的坏话啦,但你们不是很合适啊。你对什么都一板一眼过了头,可对待恋爱这么认真的话,在nino面前就太吃亏了。”

  “为什么啊。”

  “嗯?呃,所以说……”同事挠了挠脑袋,“那家伙不是会对恋爱那么上心的类型。他就是那样吧,无论跟他关系有多好,还是会感觉他有事情瞒着你。”

  “……我倒不觉得是他不上心。”松本漫不经心地摇了摇酒杯,“他只是太聪明了。”

  “而你正好相反,完全是一根筋!所以说你们不适合嘛。”相叶拍了拍他的肩。“这样下去你会被逼到绝境的。”

  松本沉默了片刻,朝对方举起了杯子。

  “干杯。”

  “干杯。”

  “那样不好吗?”放下酒杯的松本忽然问道。

  “什么?”

  “逼到绝境。”

  “嘛,那是当然……是说你看起来是个S,本质却是个M?”

  “说什么呢……但要把人逼向悬崖的话,对方自己也必须走上悬崖吧。”

  相叶雅纪沉默了片刻。

  “……我说啊松润,再怎么说他都是我的青梅竹马,可别做出什么要我刮目相看的事来喔。”

  “……刮目相看是个褒义词。”

  “诶?!”

  “总之,不是你担心的那样。”松本笑了。“我怎么会跟他同归于尽呢。”

  “那你想怎么样啊……不,这个情况,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吧。”相叶长叹了一口气,“你还真是摊上了一个不得了的对手啊。”

  “你要负责。今天你来请客。”

  “哈?!我介绍你们的前提又不是叫你们睡在一起的!”相叶雅纪一边说着,一边忿忿不平地掏出了钱包。“真是的……再续一摊!”

 

  认识二宫和也是在一年前的秋天。

  相叶说从朋友那拿到了几张棒球赛的票,给了松本一张,自己留了两张。松本揶揄他是不是要带女朋友一块去,被相叶狠狠地投去了白眼。

  “青梅竹马啦!带女生去的话会被你抢尽风头的。”

  “男生?也喜欢棒球么?”

  “是啊!怎样,要不要认识看看?那家伙很有趣的哦!”

  ……好像是这么说的。

  但是看到相叶嘴里这个有趣的家伙时,松本润实在有些发怔。对方就像认识了好久的朋友一样,懒洋洋地冲俩人扬了扬手。

  “唷。”

  “唷!给你介绍一下,这是我的同事松本润。”相叶揽过自己的肩膀,“全日本数一数二的帅哥哦!”

  “你好。”垂着背的男人点了点头,“我是二宫和也,全日本数一数二的家里蹲。”

  “你明明有工作的吧!”

  “那是爱好。我的本职工作是家里蹲。”二宫咧嘴一笑,摘下了挡着脸的帽子。“请多指教了,润君。”

  松本润愣住了。

  倒不是因为忽然的直呼其名——虽然那个也是令人惊诧的原因之一,但根本原因还在于那张帽子下的脸。坐下后他用手肘戳了戳旁边的相叶:

  “青梅竹马?”

  “是啊。”

  “多大?” 

  “比我小半年……比你稍微大一点。”

  “比我大?”松本迟疑着向对方确认。“可他怎么看都……”

  “十七八岁吧。”同事笑了,“那家伙本来就显小,上次跟他出去喝酒还被问了年龄呢,说是怕给未成年人售了酒。”

  松本扭过头。二宫和也正在一旁玩着游戏,眉眼清明线条柔和,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的同龄人。可那并不是一张幼稚的脸,也绝然没有成人的狡猾。他像是……像是什么呢?

  他与一种无法道明的事物颇为相似,某种情怀,抑或某种景色。松本从见到他第一眼开始就这么觉得了,只是说不出个其中究里来。可能是被他盯的有些发恘,二宫有些疑惑地停下动作,看向了身边的松本。

  “嗯?”

  “啊……”领会到了自己的失礼,松本忙不迭转换了话题。“这个游戏好玩吗?我本来想买的。”

  “还不错。”二宫阖上了3DS,“要玩吗?我买了前作,可以借你哦。”

 

  于是——

  从认识到变得熟悉为止,用了两星期。

  从熟悉到可以偶尔小酌为止,大约用了一个半月。

  从偶尔小酌到可以相约出门为止,用了三个月多一点点。

 

   而到现在这样的关系,则用了近乎半年。

 

  “不觉得……不、不可思议吗?”相叶雅纪大着舌头说。“在nino身边那些人里,你算撑的最久的了。”

  “那些人?”松本咬了咬牙,把脚步虚浮的相叶又往肩上搀了搀。

  “嗯嗯。”相叶自顾自地点了点头。“学校的女生啦,补习班的老师啦,棒球社的经理啦……男生也不少哦!隔壁学校的、不认识的家伙,把他堵在校门口……我们都以为是要揍他,结果急急忙忙的赶过去,人家根本就是在告白!”

  他没说话,扬手拦了辆出租,把男人艰难地塞进了后座。“……进去!重死人了。”

  相叶一屁股坐上后座,立马趴伏在座位上,心满意足地咂起了嘴。松本好不容易把他往里面推了一点,自己也挤上了车。

  “然后呢?”

  相叶没有回答。松本伸出手来掐他,“然后呢!”

  “哈?!干什么啊你——”睡意正浓的相叶雅纪哼哼唧唧。“当然是拒绝啦。Nino啊……没有跟人交往过哦。至少在我的所知范围里……没有。”

  “……真的假的。”

  “真的啦!但是、如果别人送上门来,他也不会拒绝,甚至还会给人一点希望的苗头。你看,那家伙虽然嘴很毒,性格烂,但是个好人吧?是吧?”

  “从你的用词来看实在不知道这个结论是怎么推出来的……”

  “总之,Nino很温柔。”酒鬼胡乱地拍打着座椅。“但是不行的啊!到了最后大家都明白过来了,他是一个陷阱、一个黑洞!除了爬出来以外没有任何办法……因为里面什么都没有,什么~都!”

  “……为什么你知道的这么清楚?”

  “你以为我是第几次听VNKA的抱怨了啊!我们可是十几年的朋友了。”

  “V……V什么?”

  “VNKA,Victims of Ninomiya Kazunari Association,二宫和也受害者协会。”

  相叶嘻嘻笑了起来。松本也觉得好笑,但心情陡然沉重了起来,嘴角又沉沉地撇了下去。

  “可是啊……不觉得真正可怜的是Nino吗?”男人把脸埋进了座椅里。

  “什么?”

  “虽说是因为我是他朋友才这么想的啦……但从结果来看,大家总是擅自的凑过来,然后又擅自从他身边走开。很过分吧?不过那家伙也有错!如果他能稍微敞开一点心扉的话……”

  “他对你也是那样吗?”松本问他。

  “哈?我不行的啦。”喝醉的男人答非所问。“所以说松润……如果你没有那个意思的话,最好尽快收手喔。但万一、你有那个意思的话……我举双手支持你!”

  相叶忽然提高了音量,朝车顶举起了手。

  “什么跟什么……”松本啼笑皆非。

  “如果是你的话,说不定真的能行。”酒鬼迷迷糊糊地说。“那家伙……nino就拜托你了。”

  “nino以前是什么样的?”松本开口问他。

  “嗯?嗯……”相叶模糊地应了应声,之后却再也没了言语。他伸过头去一看,男人抿了抿嘴,睡得是无比地香甜。

  这一个两个的……他无奈地扭过了头。夜色已深,窗外璀璨的霓虹偃旗息鼓,让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沉入了黑暗之中。松本润注视着窗外,觉得自己像是在一片沉睡的墓地中行走。前方的道路仍旧车水马龙,车灯炯炯闪烁,仿佛一湾蔓延到夜晚深处的河流。

 

  第一次亲吻是在六个月前。

  相叶雅纪双手合十,满脸虔诚——

  “拜托了!”

  “哈?”松本润摸不着头脑,“借钱?”

  “不是啦!”相叶雅纪抬起头,“今天是nino的生日。”

  “然后?”

  “呃……我答应过他会买今天发售的游戏做为礼物,但是今天实~在是脱不开身!拜托了松润,我只能找你帮忙了!”

  “我觉得他不是会在乎这种事的人吧,你们这都多少年的交情了……”

  “话是这么说,但如果不给他的话会被找借口狠狠敲诈一笔的!你是还没有领悟到那家伙的可怕之处……”相叶痛苦地摇摇头,“拜托了!帮我买了送他吧!回头一定请你吃饭!”

  于是这般,松本拎着游戏来到了二宫家楼下。想着自己什么都不送也不太合适,于是去附近的花店拎了一大束花,以至于二宫一开门被吓了一跳:“你这是干嘛!”

  “临时过来的,不知道买什么好。在这附近转了两圈,只有一个花店还没关门……”松本润尴尬地解释道。

  “好啦好啦。”二宫被他逗乐了,“谢谢你,花很漂亮。”

  “这个,相叶要我帮他带来的游戏。他今天临时加班,实在挤不出时间来。”

  “噢噢!真遗憾啊,我还想着他要是不来就狠狠敲他一笔呢。”

  “……他说就知道你会这么做,所以拼了命来拜托我。”

  “那还真是辛苦你了。”二宫和也拍拍他的肩,“进来坐坐吧?好不容易来一趟。”

  “呃,恐怕不太方便……”

  “有什么不方便的,我房里又没女人。一个人过生日哦!孤苦伶仃的单身男!”他给松本扔下一双拖鞋,“啊,难不成你待会还有安排?”

  “那倒也不是……我也是孤苦伶仃的单身男。”松本无可奈何地踏入了玄关。“打扰了。”

  “哎,那我们正好凑一对。”寿星笑着打开冰箱,“啤酒可以吗?”

  “唔嗯。”润环顾四周,“这房间不错。”

  “不过是单身男性的公寓而已,能好到哪里去。”二宫赤着脚从厨房里出来,递给他一罐啤酒。“说来,邻居今天还送了蛋糕过来……”

  “邻居?”

  “嗯,说是为我生日专门做的,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啊——我又没有吃生日蛋糕的习惯,但是不吃又觉得很对不起。怎么样润君,要不要尝尝看?”

  “可以是可以……但那是做给你的蛋糕吧?我吃是不是不太好……”

  “没事啦没事!我也会一起吃的。”二宫又啪嗒啪嗒地跑进厨房,端了个细心包装的盒子出来。松本一看便明白了过来,这邻居可不是一般的好心。

  “你真是受欢迎啊。”

  “没有那种事。”男人随意地撕开粉色的包装纸,“她估计也只会送这么一回吧。到了明年,估计连招呼都不会打了。”

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“嗯……因为我是个会让人流泪的男人?哈哈,玩笑玩笑。”二宫打开了蛋糕盒子,“唔哇——厉害过头了吧!给我实在是太可惜了!”

  “被你这么说是怎样,别人可是专门做给你的。”

  “但这是事实嘛。不过没关系,有润君这种全日本数一数二的大帅哥把它吃掉,邻居肯定也会很高兴的。”他给自己切了大大的一块,“来吧润君,不要客气!”

  “哦,谢谢。”松本有些拘谨。“不过这样真的好吗?”

  “当然好了。我又吃不下这么多。”

  “我不是说这个……”

  “嗯?啊啊……没关系啦。”二宫往嘴里叉了一块巧克力。“反正她喜欢的也只是我的脸而已。”

  “哎,她这么说过吗?”

  “那倒没有,但也不会有别的原因吧。又不是多熟悉,不过是碰到会打个招呼,聊几句天的关系罢了。”

  “唔……”松本沉默地嚼着蛋糕。

  “润君身边也有的吧?明明关系不是特别好,忽然就被叫出去告白了。然后过一段时间又来哭哭啼啼,说什么跟‘想象中的不一样’……那是怎样嘛!”二宫发起了牢骚,“反正我是受不了。”

  “所以才是‘孤苦伶仃的单身男’?”

  “是啊。”二宫喜笑颜开,噌地凑了过来。“润君呢?你没有不受欢迎的理由吧!莫非是万花丛中过,片叶不沾身的那种?”

  松本无法回答。因为……

  ……太近了。

  太近了——

  甚至能数清楚他脸上的痣。

  这是松本脑海中的唯一反应。以至于二宫究竟问了什么,大脑里根本毫无印象。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,身体被一股自然而然的力量攫住,等意识到的时候,自己已经贴上了对方的唇。

 

  他吻了二宫和也。

 

  断了的弦终于焊上了。松本润从这个轻如羽毛的吻里退开,重新运作的理智让脊背陡然发冷。

  完蛋了。

  自己在干什么啊。

  诚实地说,自己确实是对二宫抱有好感——但在对方还把他作为朋友,吐着苦水的情况下,这么做绝非是至优选择。不如说这么做的自己简直糟糕透顶,逊的要命。

  这边的松本满心懊悔,对面的二宫和也则眨了眨眼,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。

  “原来如此!”

  完了。松本绝望的想,到了明天,相叶就会来问自己是不是同性恋了。可没想到二宫和也歪起了嘴角,不怀好意地笑了。

  “润君看起来这样,居然没什么经验嘛。”二宫压低了声音,“莫非是处男?”

  “……那怎么可能!!!”

  松本炸了。

  这家伙根本没有抓住重点!

  “但是你刚才亲的就像初中生一样啊!”男人放下了手中的蛋糕,用短短的手指攀住了他的脸。“大人的吻应该是这样的——”

  砰。

  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要停止了。二宫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,眼看就要触上自己的嘴唇。

  什么……什么?松本润的大脑已经承受不了过度的信息负荷,出现了停摆的趋势。但就在这时,二宫却忽然停下了动作,冲他勾起了嘴角,露出了一个狡猾、得意,又有些调皮的微笑。

  咦?

  松本的心跳落了一拍。

  难道他是在作弄自己,难道他只是开个玩笑,难道他根本不是那个意思——还没等自己的混乱的大脑得出一个结论,一片柔软的东西就贴上了他的嘴唇。

  这是个大人的吻。

  二宫先是贴了上来,用虎牙咬了咬松本颇有质感的下唇,随即伸出舌尖舔了舔他嘴边的痣。松本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炸了,他抓住二宫的肩膀,顺势压到了地上。二宫的舌头扫过他的牙龈和舌根,品到一股蛋糕的甜香。

  那位邻居小姐知道了会怎么想呢。但此时也无暇为此愧疚了。一个漫长的世纪在吻里结束,两人微喘着分开嘴唇,在罅隙之间互相凝视。

  该说什么好?熔化的脑子业已无法作答。松本润顿了片刻,最后挤出了几个毫无色气的字。

  “……生日快乐。”

  “哈?”二宫一听就笑了。“什么啊!”

  “所以说那个……”

  “嗯?”

  松本润看着他含笑的眼睛,心想算了,反正什么都说不出来了。在二宫和也面前,自己确实是一个莽撞而幼稚的初中生。这么想着他干脆自暴自弃地再次亲了上去,野蛮地磕到了自己的牙龈。

 

 

  这段有些莫名其妙的关系已经维持了快半年。半年之间,两人有时一起玩游戏,有时一起看比赛,有时出门吃个饭喝点酒,有时干脆窝在家里做爱。进展到了这个地步,如果对象是二宫和也以外的人,恐怕已经是交往中的情侣了。然而对象是二宫和也的话,这段关系也只能算作朋友以上,离恋人还有一道难以跨越的高墙。

  那之后过了两个月,送烤饼干过来的邻居对着还没睡醒的松本目瞪口呆,从此一颗恋心默默枯萎。松本润有点不知所措,但二宫和也倒是对此乐得清闲。

  “有什么不好的,就让她误会吧。”二宫攀上自己的背,“反正我们本来就是这种关系嘛。”

  哪种关系?

  他很想发问,但又问不出口。

  他知道有时二宫会夜不归宿,有时电话无法打通,有时对他的问题故意避而不谈。但是他也知道,自己没有与之置喙的权利。这段关系是二宫和也心血来潮下的产物,也会随着他一念之差而灰飞烟灭。自己所能做的,也只有避重就轻,闭耳塞听。

 

 

  但二宫和也并非对此一无所知。

  他绝对是知道自己的心意的——不如说正因为他心知肚明,所以才会刻意强调他们的距离。而自己即便知道他的用意,也无法从这个显而易见的诡计里脱身。

  “花火大会?”

  “一起去嘛!!拜托拜托!!”

  “那种事情你跟女孩子去不就好了……”

  “我确实约的是女孩子呀!”相叶哀伤的叹了口气,“但是她朋友说无论如何都想和松本君去一次,所以让她来拜托我……你要是不答应我,我的面子可就完蛋了。”

  “你要我去也可以哦。”

  “!?……松润你吃错药了?”

  “……不是你要我去的吗。”

  “话是这么说啦……”

  “不过有个条件——”

  “这才对嘛。”被他的反常吓到的相叶终于松了口气。“说吧!”

  “Nino去的话我就去。”

  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

  相叶雅纪愣了片刻,随即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。

  “你们怎么搞上了?!”

  “Nino去我就去。”松本又重复了一遍,理了理手上的文件。“别的问题概不回答。”

  “喂喂真的假的啊……”同事哀嚎,“你知道要他去这种地方的难度有多大吗?”

  “你不是想在女生面前撑面子吗?自己选。”

  “……你是恶鬼吗!”相叶气急败坏地挽起了袖子,“好啦!我去就是啦!等着我的朗报吧!”

  其实松本并没有抱什么希望。认识二宫和也这几个月来,自己已经把他的习性摸的一清二楚,那家伙就连去便利店都嫌麻烦,更别提花火大会这种人山人海的地方。所以当相叶得意洋洋地过来报喜时,松本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。但二宫和也真的来了——一如既往地猫着背,穿着游戏T恤与短裤拖鞋。

  “真的假的啊……”

  目瞪口呆。

  “我可是下了血本的哦!”相叶凑到松本耳边咕哝着。

  “3Q。”他扭头璀璨一笑,“那……这些女生就交给你了。”

  “哈?”相叶一愣,“喂,松润——?!”

  那头的松本才不理会他,拉过茫然的二宫拔腿就跑。两人如同沉入大海的石子,将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剖为二。

  “润君……润君!”二宫痛苦地喊道,“要喘不上气了……”

  “啊,抱歉……”气喘吁吁的男人停了下来。“没事吧?”

  家里蹲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,只得狼狈地撑住膝盖,抹了抹额头上的汗。“到底在干什么啊……”

  “呃……相叶那家伙,叫了别的女生过来……”松本自己说话也不太连贯,有些尴尬地转开了眼。

  二宫一愣,紧接着像是被戳到笑穴一般哈哈大笑,捂着肚子弯下了腰。

  “……什么啊。”松本也有点想笑了,“我是觉得她们在会很烦所以才……”

  “所以什么?”二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。“想和我单独相处?”

  ……

  明明这么敏锐,却非要把这种话挑个明白,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不会读空气呢,还是故意想揶揄自己。松本不自然地抿了抿嘴,“倒也不是……”

  “什么啊。不是的话,我就把手放开了哦?”男人不怀好意地歪起嘴角,甩了甩两人仍旧牵着的手。

  服了他了。

  “……起。”

  “什么?”

  “想跟你一起啦!”松本润涨红了耳朵,气急败坏地提高了音量。旁边的行人被他吓了一跳,纷纷投来了讶异的眼光。

  “homo?”

  “长得那么帅……”

  “居然是homo?”

  ……松本润抱着脑袋蹲了下来。 一旁始作俑者则毫无愧意地摸了摸他的头顶,笑得比什么都灿烂。

  “我好想死。”

   “乖,乖。”

  ——结果那天,相叶到最后也没打通他俩的电话。

  “我想吃那个。”

  “自己去买。”

  “润君。”

  “什么啊。”

  “润君——”

  “什么啊……”

  “J!给我去买。”

  “直接命令哦?!”

——如果——他是说如果。

  如果自己能早一点遇到二宫和也。

  “我觉得你可以打到一等奖。”

  “不行的吧。”

  “我觉得你有这个可能性。你要相信自己!区区一个打气球而已,退缩的话你还是不是松本润!”

  “你真的这么觉得?”  

  “嗯!”

  “说实话。”

  “我想要奖品。”

  如果能够选择的话,希望能在他被世界伤害之前遇到他,在他对一切灰心之前遇到他,在他竖起那道墙之前遇到他。

  Nino,Nino——

  “不行了,好热。我们去人少的地方吧。”

  “但是烟火马上就要开始了……”

  “你不是说想跟我单独相处吗?”

  “哎?”

  “走吧。走啦!”

  ——你是怎么想的呢?

  “诶……这地方不错啊。”他爬上楼顶,左顾右盼了一番。

  “是吧!”二宫和也叉起了腰,“以前和朋友来过的地方。”

  “你也会来这种场合啊。”

  “什么话啊,我现在不就来了吗。”

  “不是……”松本挠了挠头,“不是很能想象你和一群人来看烟火的样子。”

  二宫笑了笑,没有作答。从偏僻的公寓楼顶看去,河边攒动着的人头一望无际,像是暴雨倾盆前的滚滚黑云。

  他咽了口唾沫。

  “啊,要开始了!”二宫扭过了头,看向了作为舞台的天空。

  嘭,嘭,嘭。

  庞大的花朵张开了翅膀,在夜空中画下了璀璨的圆形。天幕上划过点点流金,仿佛是夏季里的流星雨。轰然巨响起此彼伏,像是为这场大雨响起的雷鸣。

  而在这漫天的雷鸣中,松本润扯开了喉咙。

  “Nino——”

  一排火焰从河边腾空而起,直直窜上了夜空。

  “你应该知道的吧,我想和你单独相处的理由。”

  背对着他的二宫没有回头。

  五颜六色的烟火争相攀上月球,又在转眼之间缓缓凋落。人为的爆炸在眼前华美献映,演绎着毫无回报、飞蛾扑火的献身。人群里爆发出了轰然赞叹,交织成了一股嘈杂而滚烫的声浪。

  二宫还是没有回头。

  可是,可是——

  你是知道的吧。

  “……知道的话就回答我啊,Nino。”

  “嗯?”

  二宫终于转过了脸。

  “抱歉。声音太大了,我听不见——”

  话音刚落,万千雷鸣便轰然爆发,掀起了光芒的激流。二宫的侧影被黑夜吞噬,眼里的光亮却宛如星辰,清晰可分。漫天烟火都悄然黯淡,只因他的眼里睡着繁星。

 

  二宫究竟像什么呢?

  那一天,那一晚之后,松本一直在思索。

  他像某种景色,他像某份情怀,他像某个漫长而又深情的沉默。但无论怎么形容都不准确,无论怎么描摹都太模糊,无论怎么追寻,面前都是一片迷雾。二宫和也就像是藏在迷雾里的少年,勾着嘴角朝他笑,好像笑着笑着,总有一天会消失不见。

  他会因为游戏失手而气急败坏,因为汉堡肉而喜笑颜开,会被老套的催泪戏码搞得眼神闪烁,却又在一切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上,保持着敬而远之的冷漠。拥抱遥不可及,亲吻无法触碰,抚摸远在天边——身体上的接触越是频繁,松本越觉得自己离他更远。

  他知道的。

  二宫不是没有真心,不是冷漠无情,也不是对恋爱满不在乎。只是他的身旁有道透明的高墙,即使伸手触碰,也只能落得一手冰凉。可那墙里的光亮又是那么温暖,稍微多看两眼,就要落入那个以二宫和也为名的陷阱,那个以二宫和也为名的黑洞,那个以二宫和也为名的梦。

  他是无法抵御这场梦境的。可即便如此,他觉得自己仍然应该做点什么,或者说,他想为二宫去做点什么。毕竟呆坐在这里懊悔,绝对不是松本润的风格。

 

 

  “诶?”

  松本扛着睡的一塌糊涂的相叶走出电梯,在对方家门口看见了一个蜷缩的身影。

  “Nino!”

  “喔。”蹲着打游戏的人抬起了头,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。“这家伙又喝醉了?”

  “嗯……”松本在对方衣袋里翻找着钥匙,“你在这做什么?”

  “老妈寄了点特产,非让我给相叶送一份。”二宫起身帮他支住相叶,“看他没回来,我猜也要不了多久,所以干脆在这等了会儿。”

  “怎么不打个电话?”松本皱了皱眉头,打开了相叶公寓的门。

  “打了啊。那家伙好像关机了。”

  “是吗……”他把相叶撂到床上,替他掰掉了皮鞋。二宫搬了个箱子进来,伸了个大大的懒腰。

  “你现在回家?”

  “嗯。”松本摁掉客厅的灯,“走吧。”

  “你们去哪喝了?”

  “中野区,上次跟你去过的那家。”

  “那家啊!我也想再去一次啊。”二宫把手插在口袋里笑了。穿着休闲装的他就像出来夜游的高中生,难保不会被警察拦住询问。“然后呢?”

  “什么?”

  “为什么只有那家伙一个人喝的醉醺醺的啊。”他把鼻子凑到松本衣领前嗅了嗅,“你没怎么喝?”

  “……今天在想事情,所以没喝多少。”松本不自然地理了理衣领。

  “哦?”二宫眯起眼睛笑。“女孩子的事?”

  松本被这句话搞得有些恼火。但这时电梯门豁然打开,他只得跟在二宫背后出了公寓,一腔怨言如噎在喉。

  自己什么都无法反驳。

  即使知道他是故意为之,却连愤怒的资格也没有。一旦接触到任何关系本质的问题,自己就会像戳破的气球一样倏地瘪了下去。

  但是这种日子不会长久了。

  松本在公寓前停下了脚步,看着那个近乎于少年的背影微弓着背,朝着前方越走越远。察觉出身边的空白,二宫走到路灯前停了下步子,与背后的人无言对视。

  “Nino。”

  “嗯?”

  “明天晚上有时间吗?”

  “什么,喝酒?”

  “不是。”松本润看着他,“我有话要跟你说。”

  二宫的脸背着路灯,在光影之间分出了清晰的沟壑。那少年般的脸庞轻轻一笑,竟然有几丝无可奈何的意思。

  “无论怎样都要说吗?”

  “嗯。”

  “也是——”他叹了口气,往四周扫视了一圈。“我也觉得快到那个时候了。润君也终于忍不住了啊。”

  “嗯。晚上七点半,我会在中野那家酒吧等你的。”

  男人静静地看着他。

  “你会去吗?”

  “……谁知道呢。”

  二宫和也耸了耸肩。松本看着他,看着他,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一个陈年的幻觉。仿佛自己看着的不是自己熟知的那个谜团,而是干干净净、清清楚楚、十七岁的二宫和也。他少年时代的灵魂越过了满怀哀愁的双眼,越过了欲盖弥彰的迷雾,越过了难以逾越的高墙,来到了松本润的面前。

 

  他知道。他明白。

  二宫是孤独的,并且固守着自己的孤独。前者是所有人的共性,后者则是他自己树起的牢笼。无论怎么接近二宫和也,你都触及不到他的一边一角。他永远站在一步开外,用成年男人特有的冷漠与谦恭应付着这个世界。可在他的眼睛里仍然透着孩子气的光亮,透着少年时代所特有的温柔与热忱。

  然而二宫把自己的灵魂藏的很好。他拒绝着自己,拒绝着所有可能的伤害。一旦赋予他人信任与真诚,就相当于赋予了他人伤害自己的刀刃。于是二宫和也干脆远离了一切,成为了一个孤独的大人。

 

 

  “大人是不会恋爱的。恋爱是小孩子做的事,大人只会做爱。”

  “这是什么话……”松本失笑。

  “笑什么笑!”电话那头的相叶一本正经。“不过松润,你还是小孩子哦。知道小孩子为什么会让人头疼吗?”

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“因为他们完全不懂得什么叫分寸。”

  “……你在耍我吗?”

  “怎么会!我是在夸你哦。”相叶笑了,“正因为不知道分寸,小孩子才能横冲直撞、勇往直前。长得以后就要遵守成人世界的规则,这种能力就渐渐退化了。不信你看——动画里所有的英雄都是孩子,只有他们才能拯救世界,大人是办不到的。”

  松本润听了只笑。

  “那Nino呢。他属于哪一边?”

  “呃……”电话对面犹豫了片刻。“他来了吗?”

  “没。”松本喝了一口酒。“我觉得他可能不会来了。”

  “那他是个大人啊。”相叶叹了口气。

  “我倒不觉得。”

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“如果Nino真的是大人的话,他一定会来的。一直逃避问题的话,到头来事情只会更加复杂。大人不会这样自找麻烦吧?”

  “那倒是不会……也是,像你这么认真的家伙,不说明白的话会越搞越麻烦的。啊啊,为什么他不来啊……”

  “不是害怕了吗?”

  “……害怕么。”

  “嗯?”松本听出了他的感叹。

  “不,我是觉得,如果他真的在害怕的话,你肯定还有机会。”

  “什么逻辑。”

  “你觉得人为什么会害怕?”

  相叶问他。

  “正是因为重视,所以才会害怕。”

  松本沉默不语。

  “但那还有另一个可能……”对面沉吟片刻。“……不,还是算了。”

  “干嘛啊,有话说一半。”

  “不是怕打击到你吗。”

  “什么?”他笑着放下酒杯,“他到现在还没来,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打击的?”

  相叶犹豫了一会儿。

 “我是怕他真的对你无所谓。”  

 “就这样?”

 “……什么啊松润,心理素质不错嘛。”

  “不是不错的问题。”松本有些微醉了。“你不是说了么,我可是不知分寸的臭小鬼啊。无论他是不是无所谓,我只要按我的方式去做就可以了,管他什么感觉呢。”

  相叶笑出了声。“你的方式?”

  “是啊,我的方式。”他招手叫来酒保,“不好意思——给我再开一瓶一样的。”

 

 

  他从没有打算清醒着回家——他甚至就没有打算回家。就像从一开始,他就知道二宫和也不会赴约一样。

  没关系。这都没关系。假如这真的是他一时兴起才维持的关系,假如自己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,松本润也不觉得那有什么。等着对方判断自己的位置、决定自己的价值,这种事情不是他的风格。

  如果二宫在自己的城墙里固步自封,那就推倒墙垣,犁庭扫闾。如果二宫在那一步之遥间停滞不前,那就放弃等待,自己上前。如果二宫闭上眼睛,捂上耳朵,假装什么也看不到,什么也听不见,那就吻他的眼睛,吻他的嘴。

  他已经厌倦了等待与推诿。来吧Nino——

  来恋爱吧。

 

  即使开门前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,二宫和也还是被冲天的酒气薰得一怔。松本润低着头半倚门框,见二宫开了门,这才缓缓地扬起脑袋,抬了眼睛看他。

  两人就这么对视着,一言不发。半晌,松本从身后掏出了一束花,摔到了他的肩上。

  “……这什么。”

  “礼物。”

  “为了什么?”

  “还能为什么……”醉醺醺的男人歪头一笑,“为了求爱?”

  他郑重地扬开腿,煞有介事地在公寓门口半跪下身。

  “亲爱的二宫先生——”松本眨着朦胧的眼睛。“你愿意给我你的爱吗?”

  二宫用一种近乎悲哀的眼神看着他。

  “你喝醉了。”

  “是啊,我喝醉了。有什么办法呢?你又不愿意跟清醒的我对话。”

  二宫一言不发地把松本拉了起来,扔掉了他手里的花。

  “走,我送你回家。”

  “回家?不,我哪都不去。”

  松本润笑了,伸手一把揽住了他。

  “回答我。”

  “润君……”

  “你不回答我的话我哪都不去。”

  他把头埋在二宫的脖子里,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。

  “回答我啊,Nino……”

 怀里的身躯沉默了片刻,最终还是挣扎起来,用蛮力摆脱了他的禁锢。

 “走吧。”

  松本被扔进了电梯。他顺势扑上去亲吻二宫,但又被对方甩到了一旁。他倚着电梯墙看向二宫的背影。那个还穿着拖鞋,有些疲惫的背影。

  “我喜欢你。”

  他没有回头。

  “我喜欢你啊,二宫。”

  他还是没有回头。

  “喂,你倒是回答啊。”

  二宫并不作声,仍然用微弯的脊背对着松本。

  “还是要装作没听见吗?”松本润扬起下颚笑了。“你确实很聪明——但是,也别把别人当笨蛋啊。”

  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。二宫一言不发地拉过他,把松本踉踉跄跄地扔上了自己的车。松本看着沉默的二宫和也,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。而二宫倒也不理会他,自顾自地踩动油门,开出了停车场。车开到夜里的路上,惊醒了几声犬吠。

  “我原来以为你是不一样的。”

  松本扭过头,看向二宫的侧脸。

  “还是不回答我吗。”

  “我说过的吧?”他答非所问,“大家都是这样,自己擅自对我抱有期待,最后又觉得我背叛了他们的期待——”

  “这跟这不是一回事!”

  “是一回事。”二宫淡然地打断了怒鸣的松本。“你要问我的那个答案,我从开始就表示的一清二楚。”

  “那不是回答——”

  “你又不是不明白。”

  “我不明白。”松本愤怒地扭过了头。

  二宫平静地注视着前方。

 “你明白的。大家都是大人,不要再逃避了。” 

 “逃避的是你!”

  他勃然大怒。 

 “我没有。”二宫继续说,“你酒醒来再来说这个问题吧。”

 “不。你还打算逃避到什么时候?”

  “我没有逃避。”

  “你有!”

  这种车轱辘对话让松本润嗓子眼里冒火。

  “……我要下车。”

  “你做什么……”

  “放我下车!”

  车正行至空旷的海边公路。见松本一再坚持,车头狼狈的摇摆了片刻,最后停在了路边。男人怒气冲冲地从车上跳了下来,二宫皱了皱眉,也跟着下了车。

  “你想做什么。”

  松本润没有回答。他翻过公路边的围栏,大步流星的走下堤岸。海边的风冷的刺骨,让他的酒醒了个七七八八。回头一看,二宫和也就站在几步开外的位置,散漫地垂着肩膀。

  就是这样——

  这几步开外的距离,就是二宫和也给自己设置的墙垣。风吹乱了他的刘海,却吹不乱他明亮的眼神。松本觉得他就快融化到背后的夜空里去了。或许他原本就是那里的一颗星星,从数亿光年而来,照亮了漫漫长夜。

 “Nino。”

 “……什么。”

 “我喜欢你。”

 “你还要说多少遍……”他扭开了头。

 “说多少遍也无所谓。”松本走上前,“说到你回答我为止。”

  二宫和也的嘴角撇了撇,朝着海岸踱开。

 “润君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?爱情,关心,一段长期的稳定关系……这种东西我给不了你。我以为你能理解这一点,结果还是不行啊”

  “你给不了我的话我用抢的就好了。”松本亦步亦趋,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。“为什么要逃避?”

  “我没有逃避——”

  “那就回答我!为什么你总要这样推开别人,躲到自己的城墙里边——”

  “放开我!”

  二宫提高了音量,甩开了松本的手。他抬起头来看着松本润,眼睛亮得有些吓人。

  “……我很羡慕润君。”

  他的声音在颤抖。

  “又直率,又认真,能够无所畏惧,笔直向前……我很羡慕这样的你。但是啊润君,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这样活着的!”

  他的眸子里掀起了波澜——

  “在你看来我恐怕又懦弱又差劲,只知道一味地向后逃避……可这种生活方式也是我自己这么些年里想了又想、试了又试,最后得出的唯一出路啊!……可是,润君是不会理解的吧?”二宫越说越激动,想笑却又笑的不很成功。“我用我的方式活着,润君用润君的方式活着,这样就够了。大家肯定都是这样,没有办法理解自己以外的人,也没有办法接受自己以外的人。那么保持距离不就好了吗?保持距离的话谁也不会受伤,谁也不会痛苦。所以润君……”

  他抬起眼睛,看向了自己。

  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
  松本润看着眼前的二宫和也,扯开淡淡一笑,转开了眼睛。

  “你果然是个胆小鬼。”他绕过二宫,蹲在沙滩上拣起了石子。“相叶说我还是个小鬼,和成人世界的规则格格不入。但如果像你这样才能适应的话,那我就一辈子格格不入好了。”

  “润君……”

  “害怕的话就后退,恐惧的话就逃避,不想坚持了就把错推给周围的一切。跟世界和解?莫名其妙。人为什么要跟世界和解?你只是害怕被伤害而已。可是Nino,这世界上真的存在不受伤害的生存方式吗?”

  松本站起身,往大海里狠狠地掷去了一枚石子,看着它被海浪卷去,瞬间消失了踪影。  “所有人都有可能伤害你,我也不例外。但才是人生的真实面貌吧?在狭缝里求生确实能获得一时的安宁,但却解决不了真正重要的问题。”

  二宫皱着眉头注视着他,咬紧了自己下唇。

  “……不是什么问题都能被解决的,润君。”

  “其实所有问题都有解决途径,只有些途径比较艰难,需要跌倒与受伤。于是你害怕了,你竖起了一道墙,拒绝了周围可能伤害到自己的一切……是的,不想去面对的话就说自己无能为力吧,这样就能心安理得,停滞不前了。可是Nino,不受伤的话,人不会得到幸福的啊。”

  二宫和也看着他,没有说话。

  松本润动了动喉结。他走上前去,抱住了那个壳里的少年。

  “我会让你幸福,但也会让你不幸。我可能会让你受伤,可能会让你生气,可能会让你一辈子都不想见到我……但是,那样不也很好吗?”

  说着说着他自己笑了起来,使劲地抽了抽鼻子。肩上的Nino自己也想笑,只是笑的声音有些变调。

  “……哪里好啊。”

  “哪里都好……我喜欢你,所以绝对没问题。”

  二宫没有说话。

  “Nino。”

  “嗯?”

  “回答我吧。”

  松本润抱紧了怀中的星辰。而那颗遥远的星星犹豫了片刻,最后抽出了裤袋里的手,缓慢地覆上了他的背。松本笑出了声,二宫也不好意思地笑了。他们在凌晨的海风中互相拥抱,路过的车灯恍若惊鸿一般照亮了两人,又消失在了海的末端。

 

  松本做了个梦。

  梦里的自己只有十七岁,梦里的二宫也只有十七岁。他们在空旷的棒球场上玩抛接球,在天台上睡懒觉,在走廊上追逐与奔跑。他们在黄昏里经过长长的河堤,阳光把Nino的脑袋烘的暖暖的,而Nino笑的也暖暖的。松本怕这份温暖太不真实,于是伸出手想去碰他,却被那短短的手指中途拦截。二宫用手架住他,然后轻轻地张开手掌,与他十指相扣。

  夕阳里的二宫和也笑弯了眼睛。他究竟像什么呢?松本又想起了这个问题。他是春风,他是树荫,他是云层中的飞鸟,他是长夜里的星星。他握紧了二宫暖洋洋的手,一直往前走,往前走,走出了长长的河堤,走出了长长的梦境。

 

 

  我失恋了。

  N先生是我的邻居。我无法描绘出他的样子,因为N先生是一首诗,但我却不是一个诗人。一年前,N先生搬来了我家对面。他好像不是很想和别人扯上关系,即使跟他打了招呼闲聊几句,他也不会主动提起话题,只会似是而非地回答一些“是啊”“对啊”之类的句子。

  N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呢?我想接近他,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途径。于是我重新捡起了中学时代的兴趣,开始在工作之余烤点曲奇和蛋糕之类的东西。一开始并不顺利,约摸过了好几个星期,才终于达到了美味的水准。我借口烤的太多,开始频繁地给N先生送去。N先生看起来并不是很领情,但还是好好地收下了。于是这般,我和他攀谈的机会总算多了起来,也有了可以聊一小会儿的话题。但即便如此,N先生还是一扇关着的门,激发着人无限的好奇。

  不知为何,我想他一定有颗漂亮的心。N先生身上散发着一种大人所特有的成熟气息,跟轻浮的小男生们不可同日而语。我看过他在公寓门口和小狗玩,也看过他对电梯里的小婴儿笑的一脸温柔,可见他是一个相当温柔的人。然而无论我怎么想方设法地借机试探,他的个人生活还是个完完全全的谜题。只要被问及相关的问题,N先生绝对会信口开河,闪烁其词。莫非他有什么难言之隐?我很好奇,却不敢再做进一步的猜测。

  而这个谜题终于在几个月前被解开了。当我再一次敲开N先生的门时,开门的并不是他,而是一名刚洗完澡的半裸男子。这男人异常英俊,眉眼之间有种无法违抗的直率与任性,是和N先生正好相反的类型。N先生家并不常有朋友来留宿,不如说他家很少有外人会来。作为N先生的迷恋者,我实在不认为他们会是单纯的朋友关系。

  自那之后,我便经常在公寓附近看到那个男人。我看得出来,他有着和我一样的眼神。而N先生对他的态度也非常奇妙,乍一眼会觉得他们十分亲昵,但实际上N先生和他却保持着若有如无的距离。N先生是同性恋吗?N先生喜欢他吗?N先生和他是恋人吗?我每天想着这种事情,越想越是觉得烦恼。

  要是能干脆地放弃掉就好了。但在明确的红灯亮起之前,我还是无法遏止住自己跳动的心。我真的喜欢N先生喜欢的不得了,但越喜欢他,越是知道自己不会是唯一一个为他着迷的人。不如说,世上会有不喜欢N先生的人吗?我不知道。喜欢上他的我已经完全地抛弃了大脑,无法再用逻辑和理性得出结论。只有一点我是知道的——那就是我必须搞清楚事实。

  N先生,N先生。

  我想着他的名字走出了电梯,不想正巧撞到了N先生。他和那位男朋友(?)站在门前,像是正在寻找钥匙的样子。 

  “诶,你帮我拿一下……我记得是放在这里了。”

  “你出门前不会收好的吗。”

  “我收好了啊!真是多嘴……”N先生不耐地翻找着荷包。“啊!邻居小姐!”

  “你好……”我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,“找不到钥匙了吗?”

  “唔……可能放在那边那个包里了。J,拿过来一下。”

  被叫做J的男人看起来心情不太好,但还是乖乖地给他递了过去。

  “再拖冰淇淋要化了啊。”

  “我知道啦!”N先生埋头在包里寻找着,“啊对了邻居小姐,上次的烤饼很好吃哦!”

  “是吗,那真是太好了……”不知为何,总觉得J一直在瞪我。“那个,冒昧地问一下,这一位是……?”

  “哦哦……”蹲着的N先生抬起头来,停顿了片刻。“我朋友,松本。”

  ……朋友?

  不,不行,不能被这么打马虎眼了。我鼓起了勇气,顶着J针刺般的视线开了口。

  “请问……是男朋友吗?”

  啊。

  冷场了。

  N先生没有说话,也没有笑容。他盯着我看了一会,看得我脊背发凉。……该不会戳到他的怒点了?不,被戳到也是当然的吧……

  但出乎我意料的是,N先生并没有责怪我。他只是沉默了片刻,然后笑出了声。

  “什么嘛——原来暴露了啊!”

  他站起身,拍了拍看起来和我同样诧异的松本。

  “他是我男朋友哦。很帅吧?”

  “嗯……啊……”我瞠目结舌地点了点头。松本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,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。

  ……啊啊。

  我失恋了。

  而且,没想到,会是这么爽快的方式——

  “……N先生变了呢。”

  “是吗?——啊,找到了!”他终于找到了钥匙,“最近常常有人这么说呢。难道我长胖的这么明显吗?”

  “不,不是长胖的问题……怎么说好呢,感觉你身旁的墙不见了。”我绞尽脑汁斟酌着措辞。话音刚落,他俩便一同侧过了头,有点诧异地看着我。接着N先生跟J耳语了两句,对方点了点头,拿着钥匙先进了门。

  “——抱歉啊,邻居小姐。这家伙不是一直这么没礼貌的,只是刚刚斗完嘴,有点拉不下脸而已。”

  “呃,你们关系不好吗?”

  “不是啦!关系好所以才斗嘴呢。”N先生撑着腰笑了。“那家伙像小孩子似的,经常闹脾气的。”

  ……看来是关系很好的样子。

  “关于你刚才说的事……”

  “嗯?”

  “其实我也这么觉得。”N先生说道,忽然弯下了腰:“——所以,对不起!”

  ……诶?

  我呆在原地反应不及。

  “什、什么……”

  “嗯……所以说,你知道的。”他温柔地看向我,“饼干和蛋糕真的都很好吃哦。你很厉害的,肯定马上就能俘获好男人的吧!”

  原来是这个意思。

  “N先生……”

  “抱歉啊。之前一直假装察觉不到,就这么无视你的好意。”N先生伸出手,温柔地揉了揉我的脑袋。“我很感谢你。如果不是你的话——”

  “诶……?”

  “……不,没什么!”他又闪烁其词了。但这次他的眼神没有挪开,也并非拒人于千里之外。我知道的,我知道的——

  这次是真的失恋了。

  “……N先生真的变了呢。”

  “变了不好吗?” 

  “不是。”我摇了摇头。“变了太好了。请代我向松本先生转达谢意。”

  N先生目光炯炯,微笑着点了点头。

  “……还有,虽然已经说到这份上来了,但我果然还是想自己说出来试试。”我抬起了头,“我喜欢你哦,N先生。”

  “谢谢。”他温柔地注视着我,清楚地给出了回答。不是含糊其辞,不是视若罔闻,而是好好地给了我答案。

  我确实失恋了。但这却并不让我感到悲伤。要说为什么的话,那是因为他终于走出漫长的墙垣,走近了我,以及我所在的这个世界。想必他肯定会受伤吧。像他这么温柔的人,肯定会头破血流,遍体鳞伤的。但是我并不觉得担忧——

 

  因为,J在叫他呢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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