玫瑰说,驯服我吧。
不行。狐狸说如此说道。你是玫瑰,而我是狐狸。驯养是人类的职责,而我们的职责是捕捉母鸡。
我们不该等着被人驯服!玫瑰反驳道。如果你愿意,你可以驯服我,而我也可以驯服你。这样我就成为了独一无二的玫瑰,你就成了独一无二的狐狸。
驯服我吧,朋友。玫瑰说道,为什么狐狸不能拥有一朵自己的玫瑰呢?
狐狸沉默了。如果,它说,如果十五年后,你还喜欢我——
闹钟响了。松本润伸出手臂,啪地摁掉了它。睁开眼来,是三十二岁的新一天,是没有二宫和也的新一天。
Episode 2
“干杯——”
“干杯。”
居酒屋里散发着烤串的香味。松本放下酒杯,在袭来的苦味下皱起了脸。
“说来我们认识多少年了?”相叶咬着猪颈肉问他。“从高中开始……”
“嗯……十多年了吧。”
“啊啊,好怀念。那会儿你头发还是这样呢!我还一直想问咧,到底是怎么搞成那样的啊?!”
相叶比划着自己头顶。梳着背头的松本扯了扯嘴角,把庞大的杯子送到了嘴边。
“不过都十多年了啊。”男人感慨地望着居酒屋的上空,“Nino那家伙,现在在做什么呢。”
“谁知道。说不定去了非洲,和那里的女人生了一堆孩子吧。”
“哈哈,听起来不错嘛!”
松本拿起盘子边沿的柠檬,把汁水均匀地浇在了烤串上。相叶盯着他的动作,一点一点地敛了笑容。
“……为什么什么也没说就转学了呢。”男人喃喃自语。“哪怕事出突然,之后也该联络我们吧。”
松本并不回答。相叶看着他过长的睫毛,忽然想起了什么。
“呐,你们那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了”
“……那时?”
“就是他走之前那段时间。”相叶雅纪眨着大大的眼睛。“高二的暑假之前,你们不是吵了一架吗?那是为了什么来着……啊,女生!我想起来了,是为了女生!”
“久等了!”松本一屁股坐到了二宫旁边。天台顶上是浅色的蓝天,延伸着几条几近消失的飞机云线。
“好慢!”相叶嚷了起来,“我都快吃完了。”
“没办法,今天购买部人超多的。”男生说着撕开了面包包装,“都被挤扁了……”
“这个好吃吗?”二宫把身子凑了过来,“给我尝一口。”
松本把炒面面包伸了过去,不想对方咬得毫不留情,一下就没了三分之一。松本气的揍他:“这是一口吗?!”
“人类的嘴最大可以吞下一罐可乐。”二宫鼓着腮帮子回答。“我已经很留情了。”
“管你啊!”松本润忿忿地咬着残边,“我下午要是饿了怎么办?”
“我来负责咯。”
“怎么负责。跟我入籍么?”
“好啊。把孩子生下来吧,松子!”
“和子……”
两人感动地相互凝视。一秒钟后二宫问:
“……为什么我也是女的?”
“啊,设定错了。”
“好好设定啊!”
松本笑着躲他的爆栗,躲着躲着就撞到了别人。回过头来一看,是几个不认识的临班女生。
“啊,三田。”相叶叫出了其中一个的名字,“怎么了?”
“唷。是这样的——”三田捅了捅自己的同伴,“这孩子在家政课上做了饼干,想给二宫尝一下。”
“这个……”女生羞怯地捧出了一袋精致的曲奇饼干。“做的不怎么好,希望你喜欢……”
“别听隆子瞎说,她做的很好吃的!”另一个同伴笑嘻嘻地压低了声音,“专门做给你的呢。”
“优,优里……!”
“有什么不好的嘛,反正你都给他了。”
“但是……”
女生们小声地争论了起来。二宫也不在意,伸手拿过了那袋饼干。
“谢了。”
“啊……”做饼干的女孩腾地涨红了脸。“不、不用谢!”
居然还鞠了个躬。松本润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,高高地扬起了眉毛。
“那算什么?”
“别提这个,提这个我就来气!知道吗,Nino被告白了!就刚刚那个女生。”相叶垂头丧气地嚼着饭团。“啊啊,我也好想要女孩子做的饼干啊……”
“你要吃么?”二宫把袋子扔了过去。
“诶,可以吗?”
“吃给他做的饼干有什么用!”松本把饼干从相叶手里抽了回去。“你留着自己吃啦。”
二宫和也看着被扔回手里的饼干。
“……我不是很喜欢这种东西啊。”
“什么?”
“这种强行塞过来的好意。”男生簌簌地抽着吸管。“喜欢的话直说就好了,那样我还有拒绝的余地。这算什么,自我满足吗?”
“别说这种话啦。人家也是害羞啊,害怕被你拒绝嘛。”
“那别送这种东西不就得了。”二宫说着把饼干抛了回去,“反正我不吃。”
“你……”相叶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,“你太过分了吧!”
“哈?为什么。”
“人家这么喜欢你诶,哪怕没法答应她,至少接受她的饼干吧。不然这些饼干也太可怜了,对吧松润!……松润?松润?”
“啊?”松本回过了神。“啊,对……嗯。对。”
二宫和也眯起了眼睛。
“对?”
“对……”
“对?”
“……对!”松本囫囵地点了几个头,“嗯,对!”
“……”男生站了起来。“我吃饱了。”
“诶?”相叶看着他径直而去的背影。“你去哪?”
“放水。”
“……”
相叶纳闷地看回了松本。“他在气什么?”
“……谁知道。”
胃里像沉进了一艘船,怎么也吃不下东西了。松本润阖上了便当的盖子,看向了坐在天台角落里的女生。她的视线追在二宫身后,沉入了楼道的黑暗之中。
“我说。”
“嗯?”
“交了女朋友的Nino会是怎样的?”松本倒坐在相叶的后座上。“有点难以想象。”
“嗯……那家伙的话,应该会对对方很好吧。”
“真假。”
“真的啊!不觉得他很会哄女孩子吗?”相叶卖力地踩着踏板。“肯定会有那种情况啦,抱着吉他唱歌之类的。‘彩虹真美♪~不,是你更美♪~’”
“啊——有的有的。”
“还有魔术!‘为什么找不到Q呢?因为我的Queen,就是你!’”
“哈哈哈哈哈,这个也会有。”
“求婚的时候肯定也很夸张。一边说着‘你觉得最好看的景色是哪里’,一边趁她伸出手指的时候戴上戒指。绝对会这样的吧,绝对!”
“……嗯,有的。”松本润喃喃自语,“绝对有。”
车在波光粼粼的河边沉默地行驶。男生抬起头来,看着被夕阳镀成粉色的游云。
“我是不是很糟糕啊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……我不希望Nino交女朋友。不觉得很火大吗?”
“嗯……因为自己没有交到女朋友,所以嫉妒他?”
“不,并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“那是怎么回事。”
“……就是很火大啊。”松本动了动喉结。“有种……被人抢走了什么的感觉。”
“也是啊……如果Nino交了女朋友的话,估计就不能三个人一起玩了吧。”相叶把身子往后靠了点。“不过不也挺好的吗?谈恋爱是好事啦。而且就算他不跟我们玩,我们也只是回到以前的状态而已啊。”
“……”松本润皱起了眉头。“为什么谈恋爱是好事?”
“我的经验之谈。”
“你的经验只有被甩而已吧。”
“吵死了!”男生反驳他,“被甩也有被甩的意义。只要喜欢上了一个人,肯定会有意义的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刚才是不是说了一句超级帅的话?”
“不是。”
“总而言之!”相叶提高了嗓音,“总而言之,我们做朋友的,要支持Nino的幸福。”
“他不是说他不喜欢那个女生吗?”
“那是害羞啦。他那么容易害羞,当然会否认了。”
“……那也不能证明他喜欢那个女生啊。”松本耿耿于怀。
“即便对象不是那个女生,Nino也肯定恋爱了。”相叶在迎面而来的风里眯起了眼睛。“不觉得这几个月的Nino变了很多吗?比如……”
“比如?”
“……我说不上来!氛围啦氛围,整个人的氛围。一个人突然改变这么多的话,绝对是恋爱了。”
“……对象又不一定是和那个女生。”男生抓紧了最后一根浮木,“说不定对象是比安卡呢?”
“这个嘛……”相叶雅纪扯起了嘴角,“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。”
只消几个星期,二宫和临班女生的绯闻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年级。而作为把消息传开的罪魁祸首,相叶和松本有事没事就会往隔壁门口拐,一边拐一边把二宫往里搡。
“Nino,你喜欢的女生喔!”
“Nino,你女朋友喔!”
“Nino,你老婆喔!”
“Nino,你——”
“吵死了!”二宫用书包砸他俩。“你们是小学生吗!”
“什么啊,这就害羞啦?”相叶捂着脑袋笑。
“害羞什么,我又不喜欢她。”
“又来了——”
“我是真的不喜欢她。”二宫不耐烦了,“没开玩笑。”
“那你喜欢谁?”相叶把自己的冰棒举到了二宫面前,“让我们采访一下!”
二宫一口咬掉了他半个棒冰。
“反正我不喜欢那样的。”他含糊地说。“不是我类型。”
“可她胸这么大。”
“不,女生应该看屁股吧。”
“你要这么说的话我觉得腰比较……”
“跟这种事没关系好不好。”
“那跟什么有关系?”松本反问他。二宫和也顿了一顿,不快地别开了脸。
“反正……反正没关系。”
“真是搞不懂你。”相叶摇了摇头,“啊,小狗!好可爱——”
相叶扒上了路边的栅栏,和院子里的狗来了一次亲密探监。二宫抬头看了看松本润,问:
“不去看看么?”
“……不了。”
“明明一脸想摸的样子。”
“动物都不怎么喜欢我。”男生眺望着被狗舔得哈哈大笑的相叶,“只要我一靠近,它们就会跑远……”
“这样。”二宫点了点头。“但是,也不一定是不喜欢你吧?”
“哈?”
“因为喜欢所以才和你保持距离,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。”
“……没有吧。”
“嗯,骗你的。”
“你……”松本有些气结,“你有时真是莫名其妙。”
“因为我是未来人啊。”二宫看着前方回答。“从五百年后而来。”
“……”松本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了梗的来源。“未来人都像你这么莫名其妙吗?”
“想知道?”
“也不是……”
“那你自己变成未来人看看。”
“哈?不可能吧。我又没法活到五百年以后。”
“但近一点的未来就可以吧?”二宫和也瞥了他一眼。男生困惑地挑起了眉头:
“近一点是?”
“嗯……十五年。”
“那还需要用疑问句吗!你想咒我早死吗。”
“哈哈。”二宫的眼神又转开了。“真期待啊,十五年以后的润君。”
“……”
松本润看向了他的侧脸。夕阳在他的睫毛上闪闪发光,衬托着他清澈的瞳仁。那一瞬他忽然觉得,二宫可能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。或许他来自某个远方,某个星球,又或许真如他自己所说,来自于某个漫长得无法考证的未来。这些都是非常虚妄的事,可如果它们发生在二宫和也的身上,他一点都不会感到奇怪。
“要来摸一摸吗?”相叶在栅栏旁冲他们招手。“它好乖的!”
二宫应了一声,上前一同玩了起来。松本润站在原地看着他,突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焦躁。
“你,你给我等着!”莫西干捂着自己被打肿的脸颊。“下次绝对不会让你好过的!”
这都三次了吧。松本抹了抹嘴角的血迹,转身就朝校门口走去。二宫捧着游戏机站在门口,手指灵巧地翻着按键。
“久等了。”他拍了拍二宫的肩,“相叶呢?”
“他家要他回去帮忙——”男生抬起头来,皱起了眉头。“你怎么了?”
“还不是那帮人。”
“你还在陪他们玩?”
“是他们来找茬。”
二宫不高兴地撇了撇嘴。“你要带着这伤回去么。保健室还开着啊。”
“不了,免得保健医生又跟班导告状。”松本舔了舔嘴角。“没事,小伤。”
二宫皱起了眉头,阖上了手上的游戏机。“真是的……我怎么养出了你这种不听话的孩子。”
“……你是我妈啊。”
“是你哥。”
“你只比我大两个月!”松本想要抗议,却被对方强硬地拉起了手腕。“喂Nino,拉面店不是这边——”
“不去吃拉面了。”二宫和也头也不回地说。“跟我去药店。”
“药店?不是,我真的没……”
“是不是没事不该你说了算。”
……那该谁算啊,你吗?松本挑了挑眉头,没把这句话说出来。男生的手体温不高,温温地握在那里,像是摸着猫咪的肚子。
碘酒,纱布,创口贴。二宫带他坐在快餐店里,小心翼翼地给他伤口消着毒。洗发水的味道和轻微的汗味混杂在一起,让松本下意识地转开了眼睛。
“我说。”
“嗯?”
“你到底喜欢谁啊。”
“不告诉你。”
“为什么?我不会到处讲的。”
“还是不能说。”
“干嘛。我是真的想知道啊,你喜欢的人——”
“所以说……”二宫撕开了一块纱布,“又不是小学生了,没必要把喜欢不喜欢的夸张成这样吧。又不是什么少见的事……”
“哈?!难道你有经验——啊疼!”
“谁要你乱动了。”二宫不耐烦地把他的身子扳向了自己。“真是大惊小怪啊……”
松本斜斜地瞥着他。
“所以你真的有经验?”
“什么经验。”
“就是……牵手啊,接吻啊,什么,的。”
“……”莫名其妙的停顿。“没有。”
“真的?”
“不信么。”
“不,因为你都不怎么说自己转学过来前的事……”松本欲言又止。“……抱歉。”
二宫顿下了手里的动作。“……为什么道歉?”
“不,只是觉得……啊。”
男生对着窗外顿住了。二宫把眼神移过去,看到了马路对面的女生。耳旁的头发微微撩起,露出了塞在耳里的耳机。毫无疑问,正是他这些日子里的绯闻对象。
“……要去吗?”
“哈?”
“不……”松本游离着眼神。“就是说,如果你想跟她说话的话。”
“说什么呢。”二宫好笑地举起了棉签,“你的伤口还没处理完——”
“不用管了!”男生推开了他。“你去吧。”
“……”
二宫和也看着面前的松本。
“诶?”他有点好笑地睁大了眼睛。“你吃醋了?”
“不,不是……”
“吃谁的醋?”
“都说了不是……”
“哦,我明白了。”
“你明白什么了?!”松本踢他,“我不是那个意思。我是说,你与其跟我们这些男生混在一起,还不如和那个女生在一起,为我们提供一些宝贵经验……”
二宫和也挑起了眉毛,若有所思地看着他。
“看什么看。你在等我亲你吗。”
“你亲啊。”
“夺走你和那女生的初吻喔。”
“你亲啊。”
“软软的,像三文鱼一样的嘴唇……”
“为什么是三文鱼?”二宫放下了棉签,“你亲不亲,不亲我走人了。”
“……”松本顿了一顿。“我开玩笑的。”
“切,没出息。”
“哈?”
“我走了。”二宫把剩下的纱布揉成了一团。
“你去哪?你什么意思?你想干什么?”
“我去找她,就是你想的意思,就是你想的那什——”
于是松本润亲了下去。
就真的只是“亲了下去”。他没敢伸舌头,也不知道怎么伸舌头。嘴唇贴在嘴唇上,尴尬地僵持了几秒,很快就分开了。几个初中生在身后窃笑。
率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松本润,他转开眼神,尴尬地摸了摸下巴。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什么?”
“呃……”松本不自在地转开眼睛,放开了他的手臂。“交……交换氧气?”
像是没听懂这个玩笑一样,二宫扭头就走。松本润急了,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。
“抱歉!疼……”他说的太快,一下咬到了自己的舌头。“那个……”
“……没必要道歉。”二宫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。“反正只是交换氧气而已吧?”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“那是什么意思?”
男生说不出话来。二宫和也看着他,扯起嘴角笑了一下。
“交换氧气。”他轻轻地念道。“没错……这是交换氧气。”
松本润站在原地,看着二宫转身而去,消失在了餐厅的旋转门里。受伤的手掌攥得太紧,从纱布向外浸出了血渍。
小学时代第一次有了喜欢的女生。同学问自己有多喜欢,而自己下意识地答了百分之六十。答案其实是百分之一百的,只是他不想承认。直到如今,松本在恋爱方面仍旧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学生。但区别还是有的——无论他是否承认,那个吻都已经给出了结论。
松本润喜欢二宫和也。
“百分之六十”地喜欢二宫和也。
“原来……如此。”
相叶挥出球棒,潇洒地命中了目标。
“……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。”松本踌躇地拄着球棒。“你原来知道的吗?”
“嗯……多多少少感觉出了一点。然后呢,你告白了吗?”
“……告白了。然后被甩了。”
“果然。所以Nino才会这么多年杳无音讯啊——”
“什么叫果然。”松本有点不服气,“难道我百分之百会被他甩吗?”
“百分之百不至于,但百分之六七十吧。啊,不要误会,不是你的问题,是那家伙的问题。”
相叶放下球棒,在松本的旁边坐了下来。夜里的击球场人烟寥寥,从头顶上洒下了亮得刺眼的光。
“那家伙一开始就没有要跟我们混熟的打算。虽然之后跟我们关系好了起来,可也仅仅只限于我们而已。我有一次问过他,发现他连全班同学的名字都记不全。”
松本失笑。“那是因为他的性格……”
“你确定么?”
“……”
“我觉得,那家伙大概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。”相叶注视着远方的靶心。“不是经常会有这种剧情吗?因为家人工作而不断搬家,交了朋友也无法持续,于是干脆避免和人建立联系,防止自己因此受伤。”
“……少女漫画吗。”
“但放在Nino身上一点也不奇怪。对吧?他就是这样的人嘛。”
松本没有反驳。相叶说的没错,这就二宫和也的风格,唾手可得,却又遥不可及。
“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啦。”相叶叹了口气,“不过如果他没有离开的话,我想你是有机会的喔。”
“机会……”松本润心情复杂地笑了笑。相叶瞥了瞥他,又转开了视线。
“啊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你看!”相叶捅了捅松本,指向了墙上贴的海报。○○地区第四十回花火大会,开催时间就在下周。还记得那次吗?就我让你们去的那次——”
“什么叫你让我们去的……”松本一愣。“不是说好了三个人一起去,而你临时拉肚子了么?”
“啊咧。我是这么说的吗?”
“别装傻!”
“哈哈!抱歉抱歉。”男人双手合十。“谁要你们那么别扭嘛,谁都不愿意和谁说话。”
“……托你的福,我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说话了。”
“诶?”
“没什么。”松本润挥起了球棒。球从他的肩上飞了过去,令屏幕跳出了刺眼的“OUT”。
“——你和Nino发生什么了?”
“……”松本转了个身。翻盖手机摁在耳边,微微地发着烫。
“什么都没有。”
“骗人。”
“真的没有……”
“可是这个暑假根本没法把你们一块约出来啊。说真的,你们是吵架了吧?”
“……不是。”比那个更严重。
“啊。打架了?”
“谁要跟他打……”
“也是。”相叶顿了顿。“不过……你确定没事吗?”
“确定确定——”
“那来看焰火嘛,三个人一起。”
“哈?”松本从卧室的地板上爬了起来。“焰火?”
“月底的花火大会啊。反正你们都没女朋友,就三个人一起去嘛。”
“三个大男人一起去看焰火……”松本躺回了地上。“太可悲了,不要。”
“搞什么嘛——”相叶不满地拉长了语气词,“你们果然发生了什么吧!”
“哈?都说了没……”
“那为什么要躲着Nino?”
“我没有躲着——”
“那就来啊!”相叶打断了他的话。“就这么决定了。七点钟在公园集合,不见不散。”
“喂,相——”
嘟,嘟,嘟……松本咂了咂嘴,恼火地把手机扔在了地上。
不是不想见二宫和也。不是不想。可暑假前他说的话还刻在心里,像是一道怎么也祛不掉的疤。松本翻了个身子,把脸埋进了枕头。
“润!”妈妈在楼下叫他。“把你姐姐的脏衣服拿给我,我要洗衣服了。”
“哦——”
男生应了一声,懒洋洋地爬了起来。姐姐的房里散落着一堆袜子,松本咂了咂嘴,刚捡了一只,忽然停下了动作。他盯着手里的水玉短袜,微微咬住了嘴唇。
“……去。”
“不去。”
“去……”
“不去。”
去,不去,去,不去,去,不去,去……
不去。
“……”
好吧,这就是命。男生拖拖拉拉地走下楼梯,把衣服扔进了脏衣筐里。
“哦,谢了。”母亲把脏衣筐抱了起来。“……怎么了?你有什么想说的吗?”
“……那个。”松本指了指自己脚底。“我好像踩到口香糖了。”
“哈?我刚刚拖的地,哪里会有口香糖……喂,你要洗也不要只洗一只嘛!”母亲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。“等等,你要去哪里?!把袜子穿好了再出去!听到了吗润?润!”
驯养我吧,玫瑰说。当你外出捕猎的时候,我会在草地里等你;当你观看捕猎的时候,我们在身边陪着你;如果你想要靠近我,那么我愿意拔掉我的刺,因为你会保护我。所以驯养我吧,朋友——
让我成为你独一无二的玫瑰,让你成为我独一无二的狐狸。只穿了一只袜子的少年奔向前方,在心底暗暗地定下了决心。
“请各位注意安全,不要拥挤。”维持秩序的警察吹着口哨。“不好意思,请不要堵在路口,会场就在前方,请有序前进——”
不愧是方圆十里引以为傲的烟火大会。街上挤满了花枝招展的男男女女,仿佛游行队列一样缓慢地移动着。松本润坐在公园门口的车栅上,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路口,又看了眼手腕上的表。
“唷。”
松本很快地转过了身子。背后是推着单车的二宫和也,好像被太阳晒得黑了一些。
“……唷。相叶呢?”
“啊——我刚去他家找他,他拉肚子了。”
“哈?!那家伙……”松本润愣住了。等一等,两个人一起去看焰火,不就像是……
“走吧?”二宫朝人流的方向努了努嘴。“再不去好位置就要被占光了。”
“……啊?啊!”松本回过神来,撑着护栏跳转过身,抬腿跨上了二宫的后座。男生蹬了一脚踏板,沉默地骑了起来。
“我说……”
“什么。”
“这个暑假你在做什么?”
“打游戏。”
“哦。”
“你呢?做了什么?”
“也没做什么……”
“无聊。”
“哈?打游戏也没有有趣到哪里吧。”
“就没做什么有意义的事吗。”男生的背影问。“约会之类的。”
“……约会?”
“约会。”
“……跟谁?”
“跟……”二宫在红灯面前停了下来。“随便跟谁。”
“……”
灯掠过两人的脸,为他们青涩的轮廓打上了转瞬即逝的光。松本看着二宫被风鼓起的T恤,伸出手来,戳了戳上面洇出的汗渍。
“干嘛。”
男生不答话,自顾自地划着手指。划完了他问二宫:“猜猜什么字?”
“哈?”
“我刚才写的。”
“再写一次。”
松本又划了一遍。
“‘笨蛋’……”二宫回过头来给了他一个爆栗子。松本嘻嘻笑着捂住了头,冲他的小腿踹了一脚。“绿灯亮了!绿灯!”
留得稍长,被风吹乱的发尾。
衣服上汗水咸味与柠檬洗剂的味道。
从T恤袖口延伸下去,没什么肌肉,消瘦的手臂线条。
“Nino。”
“嗯。”
“Nino。”
“哈?”
“Nino——”
“干什么啦?!”
“哈哈!”松本摇起了单车。
“喂,别闹——”二宫狼狈地找着平衡。“别闹啊喂,别闹!”
松本笑嘻嘻地停了下来,在迎面而来的风里闭上了眼睛。他想他知道了一切的答案:为什么自己不希望二宫恋爱;为什么自己会感到如此焦躁;为什么自己想要见他,想要吻他,为他每一声回应而感到欣喜——从一开始,他就知道了。
松本伸出手来,牵住了二宫的T恤。男生的肩膀动了一动,在背后扯出了两道浅浅的皱褶。
来到河边时已经人山人海。沿岸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,就连周围的几条街也人满为患。大喇叭里一次一次地播送着维护秩序的广播,和周围兴奋而欢乐的节日气氛互相混杂,听得耳朵胀鼓鼓地疼。二宫推着车艰难地穿行在人群之间,皱了眉头去看松本。
“挤得进去吗?”
“没戏吧……”
“那就在这看?”
“角度又不好。”
男生打了打舌头。忽然,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,把自行车掉了个头。“走!”
“哈?!”松本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。“你去哪里?!”
“去更近的地方。”
“哈?哪里?”
“桥啊!”二宫朝远处的大桥努了努嘴。“那上面总不会有人了吧。”
“喂喂……”松本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的弧形吊桥。“你现在过去?来不及吧……”
“骑得快就来得及。”二宫拍了拍他的后座。“上来!”
“你真是……”
“上来!”
“要是错过了时间怎么办?”松本一边抱怨一边骑了上来。
“不会错过的。”
“不,可是只有半小时了……”
“不会错过的!”二宫不耐烦地打断了他。“你话怎么这么多啊,再说我亲你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开玩笑的。”
“我知道……”
“冷场了?”
“冷场了!”松本气得从后面给了他一拳。二宫和也倒吸了一口冷气,“谋杀亲夫……”
“谁是夫啊!”
“我吧。”
“不,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为什么你这么肯定?!”
“我比你大两个月啊。”
“就两个月!”
“两个月也很长了。”二宫和也顿了一顿。“两个月乘六就是一年。两个月乘九十就是十五年。已经很长了。”
“?”松本眨了眨眼。“这跟十五年有什么关系……”
“不,就是单纯想起来了而已。”二宫微微地俯下了身子,“抓紧我,要加速了!”
红灯,绿灯,红灯。
逆着人流,逆着车流,逆着河岸潮湿的风。
骑过拦河大桥的时候,头顶升起了第一束烟花。
“啊——”
“可恶!”
二宫加快了脚下的速度。松本抬头看着缓缓绽开的花朵,微微张开了嘴。
“好大……”
“废话,我们现在在桥上啊!”二宫从前面回答他。“比那群在河岸上的人近多了!”
男生咧开了嘴,含着焰火的眼里闪闪发光。
“TAMAYA——”
“吵死了!”二宫在焰火炸开的轰然声中喊道,“耳朵要被炸聋了!”
“哈哈!你也来喊嘛,TAMAYA——”
“NINOMIYA——”
“为什么是你自己啊!”松本笑着锤他的背。烟花在悬桥的钢索之间缓缓盛开,一点一点地靠近了两人身旁。
焰火在头顶绽放开来,伴随着延迟的惊雷。金色的火光徐徐而下,如同划过天际的摧残流星。松本润对着那些流星的尾巴发了会呆,忽然收回眼神,看向了前方的二宫和也。少年的眼里五彩缤纷,像是来自另外一个星球的景色。
忽然,背后又传来了熟悉的感触。二宫微微地侧过了头,瞥了瞥背后的松本。
“你又写了什么?”
“你猜。”
“烟花?”
“这个呢?”
“单车?”
“这个呢?”松本写了相叶两个字。二宫嘴角一勾:
“拉肚子——”
松本又写了二宫的名字。
“未来人。”
男生失笑,又写上了自己的名字。
“这个呢?”
“不良少年。”
松本润踢了他一脚。
“不良少年,括弧,笑。”
“根本没有好多少啊!”
“不良少年,括弧,笑,是个好人。”
“把笑给我去掉。”
“不良少年,括弧,笑,很可爱。”
“……”
松本润顿了一顿。
“那这个呢?”
一横,一折,一撇。
横,横,撇。
喜欢。
喜欢你。
二宫和也,我喜欢你——
车突然刹住了。所幸桥上的自行车道上无人无车,没有造成什么了不得的后果。松本注视着二宫的后脑勺,听见了又一声烟花绽放的声音。
一声,一声,又一声。
“喂喂……”男生咽了口唾沫,自己笑了起来,“不行的话说不行就可以了啊,沉默这么久做什么……”
二宫仍然没有作声。如同喷泉一般的烟花腾空而起,随着音乐旋转攀登。
“说句话啊。”
“……”
“吐槽也好什么也好……说句话啊。”
“……”
“哈哈,我开玩笑的啦!”松本捶了他背后一拳。“怎么,你相信了?真讨厌啊——”
二宫仍然没有回答。松本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下来,像副破碎的面具,一点一点地落了下去。焰火照常升起,让沉默更沉默,让僵硬更僵硬。
“……够了。”
松本默默地下了车座,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。二宫和也咬紧了嘴唇,忽然调转了车头,直直地追了上去。
“润君!”
松本没有反应。
“润君——”
松本越走越远了。二宫跑得磕磕绊绊,不禁扔下了车把,空手追了上去。眼看他的步子越来越快,二宫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,用盖过烟花的音量吼了出来。
“——我很高兴!”
松本终于停住了。
“真的。”二宫说,“我真的真的很高兴……”
他停了几秒钟。一辆车唰地经过他们,在他们身上掠下了红色的灯影。
“但是……不行。”
松本润没有回头。他问:
“……为什么?”
“我不能说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真的不能说。”二宫重复了一遍,“但是……请你相信我。”
花火大会到了高潮,上万束烟花齐齐升空,化作了一片光的海洋。松本润狠狠地抽了抽鼻子,重新迈开了脚步。然而刚走出两步,二宫便拉住了他的手。男生的声音从耳后传来,带着微弱的颤动。
“如果……”
“如果十五年后你还喜欢我的话,就来这里找我吧。”
“同样的时间,同样的地点。我会在这等你的,所以……”
“一定要来啊,润君。”
放在手腕上的力道松开了。
——十五年?
为什么又是十五年。一阵古怪的寒意从心头攀起,让松本迅速地转过了身子。然而背后已经空空如也,只剩一辆倒在地上的单车,在惯性下转着轮子。
“……Nino?”他朝四周环顾。“喂,Nino?你在哪里,Nino?Nino!Nino——”
无人回答。男生漫无目的地跑了几步。可无论是哪个方向都是一片空旷,全然没有他人的痕迹。松本润茫然地抬起了头,只见最后的烟花齐齐升空,让背后的夜晚亮如白昼。声音与声音交叠,光线与光线重合,盛大的爆炸在天际绽开,恍若又一次的宇宙新生。只是这一次的宇宙里,再也没有了那个熟悉的影子。
二零零一年八月三十日,二宫和也消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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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来玩词语接龙吧。”
“谁先来?”
“我吧。嗯……伊吕波(いろは)!”
“烟花(はなび)。”
“影像(ビデオ)。”
“好久不(おひさしぶ)——不不不,等一等。你今年几岁?十七岁?啊是么,那当时就是两岁,明白了,嗯……嗯?嗯?!嗯???!!!”
“这是犯罪。”
“闭嘴。”